顾长青山会所。
冷忠明的几十年都活得像是在象牙塔里面。
所有人的人情世故一概不知。
甚至连吃饭也只是在网上搜了京市最高档的会所。
他不知道要预约。
所以,两人没有包厢，被安排在了远离人群的隐蔽位置。
因为冷苒苒现在也有了一点名气，服务员拿来了屏风帮两人和大堂隔开,一头冲着没有人的v区包间。
好在由于会所是京市数一数二的高档会所,每天来的人非富即贵,明星也经常来，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们。
冷苒苒坐定,直插主题：“她呢？”
冷忠明犹疑片刻，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了一个平板电脑。
给冉晓红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冷苒苒：“……”
这一幕实在是很滑稽,甚至不可理喻。
但是，这在她之前的生活里面反复上演。
甚至让她一度认为这是正常的家庭。
冷苒苒没有说话。
她懒得改变无法改变的事情,感化不可理喻的人。
这不是她今天出来的目的。
冷忠明给自己点了一份牛排套餐。
冷苒苒要了一份配辣椒油的蛋炒饭,在高档的餐厅看着不伦不类。
服务员态度很好,没有显示出过度的惊讶,只是反复确认了两次。
上菜的空隙，冷忠明一眼不发的设置好平板。
冉小红的声音很严肃地从平板传过来：“你就吃这个？”
冷苒苒身体反射性的一颤。
但是她很快抵抗住了这中颤抖,只是淡淡地说：“我不喜欢西餐。”
冉晓红说：“我才知道你出车祸，怎么都不和我们说一声？我当初反对你进娱乐圈，还不是为了你好。”
冷苒苒摸摸自己的胸口,内心并无波动。
她喜欢这中心无起伏的感觉,她可以毫无阻碍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炒饭,她咀嚼得很香,“我昏迷了两年，如果你们两个人中,有任何一个人给我在这两年里面打过电话，都不会现在才发现我车祸这件事。”
冷忠明说：“我给你发的信息你都回了，所以我当时没有发现问题。”
他的语气镇定且平和,就想是在做一场复盘分析。
冷苒苒看他一眼：“正常的父母是会主动打电话关心他们的小孩的。”
但是她知道讲人情冷暖和这个人讲不通，又说：“我那个时候才十七岁，未成年保护条例是怎么样界定的，你不懂，可以去查一查。”
冷忠明一愣，点了点头。
冷苒苒又转头对冉晓红说：“你是懂，但是不做。如果你愿意关心我，就不会因为忙自己的研究而把不满十岁的我关在家里——”
“——被举报之后，你想的不是怎么对我更好，而是担心收到枫国childen’said（儿童保护福利局）的调查。宁愿把我直接扔回华国，让我和爷爷奶奶住。”
冷苒苒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语气很淡，但是她吃得很香。
她第一次觉得这中高档店的中餐手艺这么好。
饭粒饱满颗颗分明，每颗上面粘着均匀的蛋液，拌上红油，看着晶莹透亮的，让人很有食欲。
“不过，托你的福，那段时间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光。”
冉晓红哑口。
她隔着一层屏幕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十分陌生。
这中陌生一半是因为她很久没有看到她了，另一半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从冷苒苒这里看到如此凌厉的眼神，也没有听到过如此条理清楚的大段大段的话。
她明明记得她这个女儿，不太爱说话，但是很听话。
偶尔想表达什么，一说起话来，就容易紧张还会哭得喘不上起来。
这是典型的焦虑矛盾型依附人格，冉晓红如此分析。
但是现在的她看着是那么的不同。
冷苒苒不等二人的回应，继续说：“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间吗？”
“因为那是的我第一次觉得我真正的和人在生活，和爱我的人在生活。”
“第一次我摔倒了有人会问我疼不疼——”她看了一眼冷忠明面前一动未动的牛排，继续说：“而不是告诉摩擦力和反作用力是什么。”
她又转头看着平板里面那张无比严肃的脸：“——也不是告诉我减少情绪内耗的理性处理行为。”
“我那个时候才不过三四岁。我要的不过就是有个人过来问我疼不疼，告诉我疼也没有关系，他会陪我。”
冷苒苒心中无比轻松。
她终于说出了一直压在心上的话。
她没有哭，没有抽搭不停。
她镇定自若地反击，完美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智能机器人。
她觉得眼前的蛋炒饭又香了一点，再次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反倒是冷忠明面前一口未动的牛排，看着已经凉了。
冷忠明沉默半响，终于说：“苒苒，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冷苒苒点头，对他的认知表达充分的肯定：“没错，你不是。”
冉晓红的声音从平板里面传来，显得格外失真，不像一个真人。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老盯着过去的事情看有什么意思呢？况且，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会做父母，只要以后——”
“没有以后了——”冷苒苒被辣得斯哈两下，喝了口水：“我就是来通知你们，我们之后将没有任何父母子女的关系。”
冷忠明手中的刀叉掉了下去，砸在高档的骨瓷餐具上，发出一声悦耳的“叮咚”声。
他的表情十分震惊。
看着又有点滑稽，因为他的脸上本来并不适合出现这样的表情。
-
郁衡正巧从屏风后面走过。
他身材高大，衣品讲究，端着一盘蛋炒饭，看着不伦不类的。
和旁边高档的环境、高谈阔论的有钱食客们也格格不入。
仿佛舒服自在地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不过，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半个家。
太久没回家，家里什么都没有，他就直接搬过来住了几天。
但是又实在讨厌西餐，就把匡宇和几个旧友扔在包间里，自己去厨房炒了份蛋炒饭。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别的人会点。
这下把高价从法国请来的大厨给难倒了。
他索性又炒了一份，吩咐服务员到时候不要收客人的钱。
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就听到了这么奇葩的对话。
郁衡无意偷听别人的，不过一时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竟然又是冷苒苒，她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自己刚刚炒的那盘蛋炒饭。
郁衡脚步一滞。
眼前的场景十分诡异。
冷苒苒在吃饭，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旁边又放着一个平板电脑，里面是一个女人严肃的表情。
冉晓红？
郁衡瞬间把一切事情，都联想到了一起。
包括那天车上，冷苒苒不自觉的轻颤。
郁衡眉毛一挑：“……”
淦！
这特么什么父母啊！
冉晓红的声音从平板里面传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如果你想要的是个道歉，那我可以给你道歉。”
“如果你真的想要道歉，”冷苒苒懒懒地说，“就不会这样出现在平板里了，还是在第一时间听到我出过车祸之后。”
“这是因为我项目的原因实在走不开。”
冉晓红并没有完全说谎，因为钴娱突然中止签约，让她的团队措手不及，已经连续熬夜了好几个星期，看上去老了十岁，眉间的皱纹变成了深邃的沟壑。
她又十分科学地说：“况且屏蔽掉其他感官，对话本身会更加纯粹，我们的大脑可以更理性的分析整理接收到的数据。”
“原来如此。”
冷苒苒恍然大悟。
是她格局小了。
于是她知错就改，决定把格局打开——
她拿过平板，直接把屏幕颜色调成了黑白。
“学以致用，”她对冷忠明贴心地解释道：“屏蔽颜色的信号干扰，我们就可以更专注于彼此的对话。”
冷忠明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此时，来往的服务员都禁不住往这边看一眼。
两个明明好好地吃着饭，桌子上摆着一个那么大黑框的黑白头像，前面还有一套没用的餐具——
乍一看，唉呀妈呀，真的好瘆人。
郁衡忍俊不禁，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下去。
这个冷苒苒，怎么会这么有意思？
明明每次看着都像是一只不高兴的厌世小猫，但偏偏就是能让他——
郁衡一愣，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危险。
因为他已经有老婆了。
他及时克制住自己的危险想法，拔脚离开。
关上包间门的那一刻，他听到冷苒苒说——
“顺便通知你一声，我已经向北美的学术圈举报你之前的那篇论文不正当收集数据了……”
郁衡一怔，端着炒饭随意往偌大的餐桌上一放，若有所思。
匡宇凑过来，看着炒饭旁边的辣椒油：“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练久了就会了。”他不欲多说，转头问：“上次你买的那本杂志，出版社是哪家？”
“科学女怪人那本吗？”匡宇会意：“那本啊，就是钴娱旗下的。不过那本杂志都是科研方面的内容，发售量很低，本来没几个人买，况且现在又是个电子刊物的时候，买实体的就更少了。”
郁衡点点头，有点犹疑。
他和冷苒苒非亲非故，确实不应该帮她太多。
但是他想起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拎着行李的单薄背影。
又想起刚才在外面看到的诡异的一幕。
沉默半响，他对匡宇说：“你去把那本杂志全部撤回来，包括网上电子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