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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诛心之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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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迷离, 空气中弥漫着酒味。

才弯过走廊,就看到角落里一个打扮露骨的女子嘻嘻哈哈地挑逗着男子,绕过去, 又差点撞上几个喝的醉醺醺的油腻男,轻佻笑声不绝于耳。

再度跨进, 心境已截然不同,会场内的服务生都认得她是七爷的妹妹,没人拦她。贵宾室中祝枝兰正低声哄着那个舞女, 门骤然被推开, 七爷尚要发火, 见是姐姐, 立即满面堆笑起身:“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说着,示意舞女出去,看云知肃着脸, 拉着她往沙发一坐, 又献宝似地从边柜上抱了两大箱子的东西,一一摆在茶几上——西蒙香粉蜜、夏士莲雪花、巴黎素兰霜、月里嫦娥……好几套包装精美的瓶瓶罐罐, 一看都是当下最时髦的洋货。

“之前你不是说周围的同学说你黑嘛,我后来就托人去置办,先挑挑……”他说着, 拣了一罐递给她, “这种粉膏说是一抹就白,即时效果特好,你要不试试……”

她手一别,瓶罐跌地下,咕噜滚到角落,祝枝兰有些小心翼翼瞄了一眼, “还在生气?不早就约好了说我是你义兄嘛,也就在白小姐面前这么一提,她又不至于到处讲……”

看她不应声,他又接道:“退一万步来说,那家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的,这也不是圆不过去的事。我听说林赋厉一直想竞选商会会长,我要是主动登门,他乐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对你有什么不满。”

听到此处,她深吸一口气:“也是。我弟弟,可真厉害。”

祝枝兰笑了一下,“还……行吧。”

“能在法租界横行无忌,来上海也才不到一年半载,警察怕你,连鸿龙帮都不敢靠近你的地界,确实厉害。”云知一道道细数,说到最后,问他:“靠的是什么?”

祝枝兰眼神闪躲了一下,弯下腰去捡罐子,“当然是你弟弟我比较有经商头脑,能赚钱的事谁不愿意做呢?”

“做什么生意?”她问。

“不就是你看到的这些……”祝枝兰吊儿郎当一耸肩,说:“开戏园子、办舞厅,接下来还要拍电影……”

“在这之前呢?”她打断,“你在天津的时候,做的是什么生意?”

“怎么好奇这个来了?”祝枝兰的嘴角拎着笑,“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没什么可提的。”

“是不想提,还是不能提。”

祝枝兰原本扬起的嘴角慢慢垂下。

“是不是有谁和你说什么了?外边的人都是道听途说。”

“我这不就来问你了么?”

祝枝兰抬头,终于对上了她的眼睛,尽管隔着不同的皮囊,那一双眼神却是与幼年时的记忆如出一辙。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就这么慢慢靠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显出一股世故的特质来,“我还以为姐是关心我呢,敢情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也得有罪,才能问的动。”

“你心里已经有了罪名,只等我认罪吧。或者,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听到一个虚惊一场的答案?”祝枝兰双手交叠在一起,指节不易察觉地泛白,“五姐,我倒也好奇了,如果我的答案不尽你意,你会如何?”

云知唇色一白,没答。

祝枝兰:“好,那我就告诉你,在天津,我进的是漕帮,做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生意。”

来之前,云知做好了听他搪塞的准备,也预先攒了疑问,打算用来戳穿他的借口。当祝枝兰直接说出来时,她一脚踩空,便如同跌进渊谷,整个人头重脚轻的。

记忆里的小兰,爱听戏、嗜乐曲,每回阿玛带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学骑射、开枪,哪次他不是敷衍了事,要么索性溜号去掏鸟窝,直把阿玛气的吹胡子瞪眼。

毕竟是掌军的亲王府,待他长大总还是要安排点朝中的差使——至少当时阿玛是这么想的,他知道小七最听她的,就派她谆谆教导弟弟,可人的天性岂是三言两语哪能拧得过来?那时他总说:“你知道我最厌那些舞刀弄枪的,平时听阿玛说起外边那些事,什么剿叛党、什么杀鸡儆猴的,都觉得瘆得慌,怎么可能自己干这个呢?趁早叫阿玛死了这条心,别在我身上下功夫。”

家中男丁稀薄,阿玛将希望寄在小七身上俩,父子也为这个闹过几次,即使是她出嫁之后,小七也不改作风,照旧同京城里的纨绔子弟酸腐书生泡在一块儿耍那套流风回雪,她虽总叨叨他,私心里又隐隐觉得如此也好。

大多数人一生都跳不出世俗成见,不得不抛下心中所好,若能简简单单做个快乐的废材,本是万分难得的福气。

所以,当听到“漕帮”两个字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小七说的没错。

她内心深处企盼着听到否认,只要他极力否认,坚称是外人的愚见,抑或表示他虽捞了些偏财,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她会选择相信他。

可是他承认了,她竟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兴许是不太了解,现在的漕帮,是做什么的……是开赌场,妓院,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我杀过人。”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弟弟极为陌生。

好半天,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记得,你最害怕血了。”

“早就不怕了。”祝枝兰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皇帝都变,家说没就没,人又有什么不能变的?”

“不论世道变成什么样,都不是你自甘堕落的理由……”

“我自甘堕落?”祝枝兰点了一下头,眼睛里却已经冒出了血丝,“是,比起你那科学家的哥哥,我这样子的确实算是种堕落……”

“诚树!”她唤了他的本名。

若祝枝兰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也许她会愤怒训斥他,或是上手揍他,但他不是。

她试图让自己稳住,问他:“是不是……阿玛走的时候,没有留下点什么产业?哪怕尚有一瓦遮头,你有手有脚,也可以自食其力,车夫、伙夫、帮厨,但凡能活下去,就不该……不该让自己做沾血的行当……”

祝枝兰倏然起身,踱了一个小圈,仍然抑制不住焦躁地踹了一脚身旁的边几,“哐当”一声瓶瓶罐罐落地,外头有保镖进门询问,他一声怒喝:“都给爷滚远点!”

他回头,见姐姐一脸被吓到的样子,想要过去,云知下意识站起身来,退了一步。

祝枝兰没再往前。他坐回到沙发上,从衣兜里揣出一支雪茄,点燃,猛吸了好几口,“姐,只有你还活在宣统年,我们紫禁城中所有的人,但凡从那年走过来,没死的,早不再是当初那个活法了。”

她浑身一震。

他道:“你说阿玛的产业?他走之前,陆氏那个贱人就把地契、房产都带走了……我是东拼西凑、借债给阿玛办的后事,这是他临走前嘱咐我的,爱新觉罗家的体面,哈哈哈,我这没有用的儿子,总不能连他这最后一个要求都办不到吧?可谁能想到呢,这最后的一次‘体面’,送我上了天津的头刊——你弟弟我人生中第一次上报纸,标题是‘满清虽亡,亲王之子爱新觉罗城树奢靡之风未败,堪称前朝之败类’……”

“都能来踩我一脚,就连街边的乞丐都可以来骂我一句清狗!”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祝枝兰竖起左手食指,先指了一个“一”,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是一个人就活不了,而是……只剩我一个了。”

云知透过依稀水气,看着祝枝兰模糊的面孔,想起儿时他撒娇时她哄着他会护他一辈子。

“姐,说话不算数的人,是你。”

“是你先走了,额娘才那般伤心,你们一个一个的走,本是谁起的头。”

他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开着刃,清晰无误钻入她的耳朵里,沿着血流,钉在心上。

祝枝兰缓缓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把话说重了,又道:“好在,如今你回来了,你我既是唯一的亲人,我只盼着你不要去理会别人口中所谓的是非,好么?”

云知张了张口,一个“好”字到

了嘴边,到底没有说出口。

祝枝兰的眸光瞬间黯然下去。

这时,“笃笃”两声敲门之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外边有人道:“七爷,刘市长到了,在会客厅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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