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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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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宴请对象是文安之。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够有时间,正好这几天刚刚好,就打算宴请一下这个南明史绝对绕不过的人物。

文安之徒步过来的时候,太阳正好,暖烘烘的太阳照在人身上非常地舒服。但是文安之依旧用手挡着一点儿阳光——总是感觉有点儿刺眼,同时心里面感慨:到底还是老了。又想到今天的邀请——要不是你小子对攻破重庆城有功加上那不明不白的身份,你如何能够请得动老夫?

文安之是夷陵人,他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和张居正同属湖北人。如今已经六十六岁了,仕途上的起起伏伏让他看透了红尘世事,加上性情温敦素雅,早早就把身上的重担放下去享天伦之乐。然而遭逢甲申国变,让他不顾年迈的身躯,毅然决然撑起南明这片天,在夔东诸将之间苦苦支撑,修补这个已经快要垮掉的南明。

“老爷,咱们到了。”一个年老的仆人递过来一根手杖说道。

“唔,知道了。”文安之抬头一看,这个小院子布置得还不错,假山绿石,草木葱茏,灌木丛点缀其间。虽然正值冬天,但是小院子同春天一般,焕发着勃勃生机。

看着小院子,文安之心道:你个后生倒是细心。然后起身走了进去,仆人赶紧跑过去跟随,搀扶着文安之上台阶,一路来到了里间。

里间布置比较简单,一张榆木桌子,两张太师椅,下方放了两个暖脚盆来温暖房间。文安之走了进去,朱天赐立刻小跑过来让文安之入座。

“今日部堂来此,晚生不胜惶恐,备了一些酒菜,部堂就随便吃一些吧。”随后又压低声音对侍者说道:“再去准备两碗鸡蛋羹来。”

“是。”

部堂是明代对兵部尚书的尊称。和后世满清那种拉胯得不能见人的兵部尚书相比,明代的兵部尚书必须知兵,必须有过带兵经验,故而含金量非常高,这也是朱天赐尊敬文安之的一个原因。

首先上来的是鸡蛋羹,用水与鸡蛋和匀,隔着水蒸制片刻就能凝结得软嫩润滑。这鸡蛋羹非常适合老年人食用,拌在饭里也能够开胃润喉。

文安之虽然年老,但是并不耳背,仍然能够听得清清楚楚。这晚生虽然没有说是为他准备的,但是很显然是因为他在这里临时又让厨子加的。这份细致让文安之非常感动,同时心里面也想着:若这是一位皇子,怎么也能够中兴大明的。

可是如今,大厦将倾,事事都是往非常糟糕的地步发展。朱天赐时不时吃着,南明这边,文臣武将都到了中年甚至老年,而满清那边,新鲜血液不断输送,政权不断稳固,想必文安之也看到了这一点,在明年——也就是1659年,永历弃国之后郁郁而终的原因之一吧,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抵抗,只剩下老弱病残来支撑这片天。

大明就是靠着这些人撑起来的么?

朱天赐自己给自己来了一个玩笑,但是心里面非常苦涩。

文安之六十六岁,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当之无愧的老;兵力不足,文武凋零,谓之弱;很多的战兵身上都有残疾,谓之残;而那些正值壮年的年轻官员,他们是“病”。

病在心里。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只是为了自己内心之中的富贵权力去算计,却不知道如今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别说让他们去上战场,就是让他们去前线督战都能要他们的命。

半刻钟过去,菜色已准备齐全,茶果点心都是朱天赐亲自做的,热一热就可以——这也是照顾文安之的身体,老年人要多吃一些易消化、开胃、热度适中的东西。文安之虽然不言语,但是能够感觉到这里面的细心和尊敬,不禁感叹:这位疑似皇子的晚生实在是细心,若是早出现几年,局势如何能够崩坏到如此地步?

“部堂,这菜色需要搭配着吃才是好的。有菜蔬、有肉类、有水果、有点心,若是渴了,还有一些羹汤。”朱天赐笑着说道。

“你这晚生,有什么事情想要请教老夫就说罢,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老夫还能害你不成?”文安之喝了一楼茶,没好气地说道。他到底也摸清了朱天赐的性格,比较随和温敦,不愿意摆什么架子,正好也对文安之的胃口。

“如今国事艰难,想必部堂也是知道的,今天宴请部堂,乃是有一些问题需要请教。”朱天赐说道。

“我听宗第说起过先生。”朱天赐整理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我说部堂真能救世?宗第很不服气,他说只要部堂想做,就没有不能干成的事情。然后又和我说,部堂可以比之万历首辅江陵公,说想要成大事,必须有部堂相助。”【袁宗第泪流满面:这不都是朱先生你自己说的么?我不过是奉承几句吧?】

张居正死后被抄家,甚至差点儿开棺戮尸,并不是大明臣子里的好榜样。但是他当首辅期间,力行变法,让暮气沉沉的大明朝重新焕发生机,出现了万历中兴。无论他最后的下场如何,单单是这样的一份能力便是无人质疑。袁宗第这个武夫把文安之比做张居正,可以说是非常高的褒扬了。

朱天赐平日里没有什么追星的爱好,更没有一些小说里的名将卡牌收集癖,不过眼下有一个宰辅之才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不能将之拢入彀中,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这宗第倒是会说话,不过老夫已经徐徐老矣,如何能够成大事?况且,你这晚生如何能够让老夫效力耶?”文安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为了中华之道统。”朱天赐皱着眉头说道。他知道这是文安之给自己的考题,想要让老夫效力,必须要让我满意,就像玉雕师父一样,希望自己的技术能够让一块璞玉焕发出最美丽的光彩。

“道统?”文安之笑着说道:“建州何不能是我汉家道统?建州坐京城,用我汉家武将,用我明廷文臣,兴科举,行赏罚,严礼仪,重尊卑,又是我皇明辽东指挥使,何不能是我汉家道统?”

“我听闻,汉家道统有进有退,进则万世太平,退则万丈深渊。部堂以为如何?”朱天赐说道。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能够说清楚呢?”文安之说道:“屠杀万万人,方是真枭雄,我看那奴酋不也有很多的汉家文臣去效命嘛!近有李国英,远有洪承畴和冯铨。待过了数十年之后,又是一个盛世,旦见歌舞升平,不知黍离之悲也。”

黍离之悲的典故出自诗经?王风,历来被视为是悲悼故国的代表作。

说的是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周大夫行役路过镐京,看到埋没在荒草中的旧时宗庙遗址,有感于周室的被颠覆,悲伤而作【黍离】。描述了当一个人看到心中的理想大厦坍塌埋没于苗草中时的难受心情,这首诗两千年来不断被传唱着,以至于人们把发自心底的、失落的悲哀称作‘黍离之悲’。

“我知道的,只是,他们的歌舞升平,不过是建州贵族的歌舞升平,不过是那些奴酋的歌舞升平,不过是建立在我汉家百姓血泪上的歌舞升平,家家为猪狗,人人做奴才,这样的歌舞升平,部堂,你真的愿意看见么?”

“可是总是能够活下去的。”

朱天赐免不了失望,原以为能够很简单就让文安之效力,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一点困难,不过朱天赐也没有气馁,继续说道:“是啊,都活着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也不过是另外一种麻痹自己的说辞罢了。”朱天赐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曾经路过南都,听闻一个女子做了一首诗,还请部堂看一看。”

“腐肉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

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部堂,这是江阴城守的时候一位女子写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我的心情,但是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是大明的一份子,我们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去谋求功名业历,不是为了那个位置,我只是想说,这都是我应该去做的。”

我们共同在这片土地上,所以说,部堂,你真的愿意看见我华夏衣冠道统披上鼠尾辫么,真的愿意看见我华夏衣冠空祭九州么?”

朱天赐知道,文安之可能是心死了,这样没有意义的抗争,几乎完全看不见希望的抗争,真的是难为他支撑这么多年了。

文安之沉默不语,朱天赐看着文安之的表情,知道快要成功了,继续说道:“何为华夏?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今者,亡天下也。如今国之不国,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看那些战兵,他们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他们在那里,天下就在那里。”

“可是,我也在这里。”

“我知道的。”朱天赐说道:“先生,我知道的。正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所以我们大明也在这里。可是,先生,你问问自己,真的甘心么?看见建奴定鼎天下,你真的甘心么?那些在北方苦苦支撑、心向明廷的百姓,他们甘心么?那些在这片土地为了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百姓,他们真的甘心么?那些在建奴铁蹄下悲惨死去的百姓,他们甘心么?那些都是为了我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百姓啊!就像那诗说的那样,部堂,你真的愿意看见我华夏衣冠去祭九州么?真的愿意么?部堂啊,回答我啊!”朱天赐越说越激动,眼睛里越来越红,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

文安之沉默了,一缕头发无声地从发髻中垂下,指着下面的一块石头,只剩下火盆中的火炭在散发着热气。

这种情况与其说是冷场,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只有心性不稳定的人才会主动开口,而另外一方会越来越冷静。然而朱天赐并不是缺少耐心的人,无论是精神还是体能上,朱天赐都不是文安之能比的。

不过朱天赐想的是,这个文安之的性格还可以加上顽固。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文安之终于开口说道:“当日我去职回家,是因为看不到任何能够翻盘的机会,国事已经崩坏到了极致,我心灰意冷。”

“可是……”

“正如你说的那样,如今是亡天下,我等朝廷大臣,必须要保护汉家衣冠,仅此而已。”

“那……”

“因为那是对你的考验,那是因为老夫不想要看见看见汉家衣冠在最后的时刻抱着希望沉沦,不想看见,我大明百姓,继续喋血。”

朱天赐说道:“如今下了重庆,吴贼必然举兵来犯,先生何以教我?”

瞬息之间,文安之就已经从脑海里面画出了从云南昆明到叙州再到重庆的地形图。文安之一直在这里督师闯营诸将,而且对周边大大小小的山川地形都了然于胸,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也非常熟悉,远非那些只知道党争、奉承的永历阁臣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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