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贞的手指轻轻的敲打桌面。
他想，一旦自己真的一战未接就弃了河西之地，弃了数百万的辽东百姓，恩师叶向高必然对其极度失望。
而这样以来，自己虽说是保全了性命，但政治生命却是已然到头，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存进。
然而，对于吃够了苦寒之地难咽风沙的王化贞来说，政治生命已经远比他的肉体生命要更加宝贵。
再者说，即使没那么看重仕途，忽然间建奴当面，也是激起了这个老书生醉里挑灯看剑的浪漫豪情。
此番读了恩师派人送来的信件，他便更加坚定了自己固守河西的选择。
现在，除了排兵布阵，力拒奴酋之外，他也要赶紧敲定大新营两战的运筹之功事宜。
只要这件大功也能揽下，他距离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便又近了一步。
所以为免夜长梦多，他方读罢恩师的信件，便赶紧派人将刘戎寻来。
接下来想必又是一番讨价还价。
不过只要自己不经意间向刘戎透露一下，将来有望拿下辽东巡抚之位，他相信这个机灵的年轻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王化贞又在厅中来回走了一会儿，见刘戎还没来到，便只得又耐住性子走到主位上坐下来等待。
他坐了一会儿又抽出叶向高的来信读了一遍，口中自言自语道：“我那奏疏是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到内阁的，想不到恩师他老人家这么快便知晓了，如此看来，他老人家再次入主内阁想必已经是十拿九稳了吧。”
就在这时，刘戎由那位百户军官领着，缓缓走进大厅，然后恭敬地朝王化贞见了礼。
王化贞不着痕迹地将书信塞回怀里，对着刘戎笑着道：“刘大人快请请坐。”
他待侍候的幕僚给刘戎倒好了一杯热茶，这才缓缓开口客套道：“刘大人这两日固守城防辛苦了。”
刘戎朝他抱了抱拳：“王大人衣不解甲，这才是辛苦了。”
王化贞笑呵呵道：“辽东危难，不正是咱们这些吃皇梁的人该出力的时候了吗？”
刘戎笑着应是。
那幕僚却是开口道：“老爷此言有些欠妥当。”
刘戎握着茶杯，透过白白的雾气看了那幕僚一眼，王化贞也是眉头一皱道：“哦？”
幕僚不慌不忙道：“老爷运筹帷幄，刘大人又是顶尖的猛将，要说守住这广宁城是无虞的。但辽东崩坏非一朝一夕，要想收拾起来，同样非一朝一夕可以竟功。”
“朝廷正有意将全辽的担子都压在老爷身上，百万辽民将来是回归故土，还是流离失散，将来都在老爷一人肩上，您却如此不爱惜身体，长此以往，能撑多久？您要是垮了，辽事怎么办？”
说着他目光转向刘戎，用痛心的语调道：“自打辽阳失陷的消息传来，七八天里，我家老爷每晚都睡不足两个时辰，饭也吃不下几口。刘大人您说，这如何能行？”
刘戎迅速提炼出这幕僚言语中的核心之意：朝廷要重用王化贞，他的官职要更进一步啦？
刘戎闻言也是满脸严肃道：“先生所言极是，辽事非一朝一夕可竟，身体才是报效朝廷的本钱。”
刘戎顿了一下，然后又道：“朝廷来了旨意，是要认命王大人为新的辽东巡抚了吗？”
王化贞一愣，心道你这粗鄙武夫，心里明白就行，怎么还这么直接就问了。
他连忙笑着摆了摆手：“没影的事儿，没影的事儿。”
那幕僚却是接着话头笑呵呵道：“老爷您有救危济困的大功，又得到了叶阁老的支持，升任辽东巡抚之位那是众望所归。”
“刘大人是自己人，您又何必瞒着呢？”
刘戎继续在王化贞面前扮演自己粗鄙武官的人设，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
王化贞不悦地看了幕僚一眼，然后才对着刘戎道：“广宁不还未安稳嘛，咱们要是守不住城，哪天都被奴酋捉了去，即使给本官个辽东经略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刘戎点点头，连声道：“是啊，是啊。”
看来王化贞这辽东巡抚的位置还真是如同前世那个时空一样，定下来了不成？
其实在刘戎看来，袁应泰是个迂腐老儒，王化贞则是个孟浪书生，都不是朝廷托付辽东的合适人选。
而辽事也确实是在这两人手里，败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况且，王化贞身上的东林党背景过于浓厚，一旦他做了辽东巡抚，自己便不得不继续与他保持距离，甚至故意创造矛盾，否则等以后他们被魏忠贤一窝掀了之后，自己还得陪着吃苦头。
然而这样的话，自己就不太好再吃辽东巡抚的红利了。
其实，刘戎心里最合适的辽东巡抚人选是高邦佐，此人品格正直，为官精明，既不贪婪搜刮下属百姓，也不至清无鱼迂腐古板，是个开明且好相处的文官。
更难得的是，高邦佐出身清门，历任知县、知府、蓟州兵备，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地方上做官，同朝廷中枢牵扯不深，更没有什么东林党、三党的背景，相对来讲，是个容易同化的人。
不过可惜的是，辽阳城陷后，他未能如预料中的那样在第一时间逃到广宁，以至于固守抗奴的大旗被职位排在他后面的王化贞捡起来抗在了肩上。
今天看这样子，王化贞可能对自己大新营的那两战的运筹之功，也是势在必得了。
果然，在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即将就任辽东巡抚的消息之后，王化贞又笑眯眯的对着刘戎道：“本官与刘大人乃是于国家为难之际相得相知，同生死，共患难，情分自然非一般同僚可比，本官又虚长你几岁，能否托大叫你一声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