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袁梦站在阳台上,抬头看了看天,阴云密布,似乎快下雨了。
阴天适合移株,那就选在今天吧。
她从柜子最深处,拿出了那个陶瓷罐,那里面装着丈夫的部分骨灰。
她把骨灰混着一些泥土,堆放在了花盆里,把丈夫生前最爱的茉莉栽了进去。
死后把骨灰放在花盆里,是丈夫的遗愿。
他说,他喜欢植物,想和植物融为一体,永远陪在她身旁,静静地守着她。
但袁梦一直没能下定决心。
伦理上接受不了,感情上也承受不住。
因为若要用做花土,那就意味着不能全用骨灰,需要混入泥土,而且也不能把全部骨灰拿来栽花,只需要一部分就可以。
在她的心理上,觉得是对死者的不敬,而且丈夫也就不完整了。
所以当丈夫第一次提这件事的时候,她只是敷衍地答应了,但并没真的打算这么做。
直到丈夫反复提起,在弥留之际还握着她的手,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说:“一定记得,把我种在花盆里,这是我的心愿,不然我死不瞑目。”
话说到这份上,袁梦终于还是流着眼泪答应了。
之后,丈夫的骨灰暂时存放在殡仪馆,她独自前往,小心取出了一部分带回了家,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依然没有下定决心,她想稀里糊涂地拖延着这件事,或者直接忘掉。
可时隔一年,这件事却频频扰乱她的思绪,越发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甚至晚上做梦,都梦见丈夫一脸怨念地问她,为什么答应他的事情,却不做。
花移植好了,袁梦仔细地把最后一点土,铺在花盆里,又慢慢地浇了水。
看着逐渐从盆地溢出的水,仿佛看到了丈夫生命的流动,她终于无法自欺欺人地保持平静,呜呜地痛哭起来。
2
一年了,没有他的日子,她依然无法适应。
每天晚上,她睡在他睡过的那一边,把他穿过的旧衣抱在怀里,闻着枕头上他遗留的味道,只有这样才能安心地入睡。
但时间越来越久,丈夫的味道已经逐渐淡去,思念却像酒一样,越酿越浓。
如何去想念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她做出了决定,完成丈夫的遗愿,也给她自己寻找一个新的寄托和念想。
说来也是神奇,自从栽了那盆花之后,袁梦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那茉莉充满生机的样子,就仿佛看到了丈夫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着。
茉莉喜水,又需要多剪去新枝,以达到枝繁叶茂的效果,因此袁梦就多了许多机会和这盆花互动。
她把花放在卧室飘窗上,每天仔细地照料着,就像对待爱人一样。
她也经常对花讲话,烦心的,琐碎的,新添置了什么,又遇见了谁,丈夫好像又回到了她的生命中,耐心地听着她唠叨。
家里,好像不再那么空荡荡了。
这天下班回来,袁梦犹豫再三,来到花盆前。
“我……我遇见了一个男人,”话一出口,袁梦就觉得非常糟糕,甚至有种背叛了丈夫的感觉,“没什么,我去做饭了。”
但到了晚上,翻来覆去的,她又怎么都睡不着。
那个男人叫徐清,是家小公司的销售主管,人长得精神,又会办事儿,肉麻兮兮的甜言蜜语,经过他的口一讲,就让袁梦觉得很有诚意。
两人是通过公司业务,偶然相识的,徐清表白的时候说,他对袁梦一见钟情。袁梦告诉他,自己已经结过婚,以及丈夫去世的情况后,徐清也依然锲而不舍地追求。
耐不住他甜言蜜语,软磨硬泡,袁梦动摇了。
但她又感到懊恼,因为她曾坚定地发誓,这辈子只嫁丈夫一人,只爱他一人,即使他不在人世,她也绝对不会改嫁。
可如今,那个长相英俊,语言风趣的男人,却让她坚定的信念裂了缝隙。
是那个男人足够优秀吗?也不完全是。
袁梦只是悲伤地发现,时间虽没有冲淡她对丈夫的爱,却悄悄地瓦解了她曾经的坚定。
她才三十岁,她低估了孤独,高估了自己。对于独自走过漫漫人生路这件事,她其实并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她开始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真正的伴侣,而不是一株安静的植物。
3
第二天清晨,袁梦对茉莉花说了自己的想法和决定。
植物一声不响,她把这当做丈夫的默许。
于是她和徐清的恋爱便开始了。
恋爱后,袁梦对茉莉的关心就少了,有时候一个礼拜才浇一次水。
一天她下班回来,看见叶子掉了好几片,就好像丈夫在落泪伤心,那一瞬间,她内心涌上懊悔,连忙浇水照料,后来也不敢怠慢。
但原本该到花期的茉莉,却迟迟没有花蕾。
袁梦只好叹息说道:“你把我一人丢下,你可知道我多难熬?你以前不是也说过,希望你走后,我能找个不错的男人,好好生活吗?怎么你又耍起了脾气?”
过了两个礼拜,袁梦和徐清的恋情火速发展,终于在徐清送她回家后,跟着她上了楼。
顾不上洗澡,徐清进门便将她搂在怀里,两人来到卧室时,吴梦身上只剩下一件小内衣。
扯下那最后的阻碍,徐清却莫名地冒了一头冷汗,那原本雄赳赳的小弟,也不知怎的,瞬间软了下去。
“我以前不这样。”
徐清尴尬地解释着,又是一通忙活,可惜,不管怎么刺激,那里都像死了一样。
邪门了。
袁梦坐起身来,默默地穿上了衣服。
“也许是我对你的吸引力不够吧……”
作为女人,在这种时候,总是难免往自己魅力不足这方面想。
徐清摇头,蹙眉道:“不是,跟你没关系。”
他说着,又往屋里四下看了看,“你这屋子,我一进来就感觉不舒服。”
“屋子又怎么了?”
徐清沉默了一瞬,“我一进来就起鸡皮疙瘩,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你说,该不会是你老公搞的鬼吧?还有你那花,也影响我发挥。”
他手一指,落在茉莉上。
袁梦打了个哆嗦,看向飘窗的那盆茉莉。
墨绿色的叶子,愤怒地生长,像发怒的她的丈夫。
两人都很扫兴,末了,徐清走出家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屋里,“对了,卧室放花不好,以后搬到别的屋吧。”
袁梦不知道他为什么单独提那花,她可从来没跟徐清说过,那盆里有丈夫的骨灰。
等徐清走后,她回到卧室,坐在飘窗上,点了根丈夫生前爱抽的烟,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茉莉:“是你干的吧?那你不想我再找,还是觉得他不行?”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花枝摇曳,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对于这段冲动之下的感情,袁梦也忽然感到索然无味了。
4
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倒也没有导致两人的分手,只是成了徐清的心头病。
对于男人来说,还没开枪就被缴械,这简直就是耻辱,他急需再来一次,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既然家里瘆人,便不在家中约会了。
为了氛围好,徐清选了五星级酒店。
他情意高涨,急切地宽衣解带,哪想到,刚脱了衣服,下半身就被不知道什么虫子给咬了,很快就肿起来,像个鸭蛋,疼得他直骂娘。
徐清顾不得和酒店掰扯虫子的事情,火速去了医院。
一番折腾下来,虽然消了肿,但两人自然没了任何兴致。
“咱俩可能八字儿不合,哎,算了吧。”
徐清走出医院的时候,拍了拍袁梦的肩膀,走了。
袁梦回到家,疲惫地躺在床上,看向那盆茉莉:“是你在捣乱吧?你希望我继续像以前一样,每天想你想到发疯吗?”
茉莉无言。
“你不是希望我快乐吗?不是说,等你走了,千万要找个男人再婚,别一个人到老,不然你会不放心吗?我现在正在努力变快乐,你怎么又变卦了呢……”
第二天早上,袁梦睁开两只哭肿的眼睛,便看到窗台上的茉莉花,落了一地没有绽放的花蕾,一副受伤的样子。
“是我该伤心才是吧?你怎么倒还不高兴了。”她一边无奈地抱怨着,一边给茉莉浇了水。
5
袁梦的生活恢复如常,感情方面也着实沉寂了下来。
一直到半年后,她遇到了那个叫贾义的男人。
男人比她大八岁,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看面相是个敦厚老实的人。
他是一家品牌肉铺的老板,但又不像印象中卖肉的那么油腻,平时在店里,也穿着干净整齐。
袁梦经常光顾他的店,店里人少的时候,他们偶尔聊上两句话,总之她对贾义的印象还不错。
贾义的求婚,还是让袁梦十分意外,接受了好几天,也还是觉得有点怪。
她从一开始就没对贾义有过别的心思,哪想到,上来就被求婚了呢。
贾义说,他年纪不小了,不想再要什么浪漫的爱情,那些对他来说,都是花里胡哨的形式,他很喜欢袁梦,觉得她是个好女人,想和她一起过日子,就这么简单。
袁梦觉得这番话很朴实,也够真诚,她想起上一段感情,那个徐清天天甜言蜜语,最后怎样呢?就因为和她两次没上成床,就扫兴离开了。
比起徐清,贾义显得是那么的靠谱。
而且,更重要的是,贾义也是丧偶,他们有着相同的遭遇,谁也不会嫌弃谁,还会互相理解。
考虑了一段时间后,她答应和贾义处一处看。
于是开始处,贾义不像徐清,天天猴急地想要和她发生关系,这让袁梦觉得很安全,虽然也偶尔会怀疑,他该不会那方面也不行吧?
但总体来说,贾义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很懂得照顾人,又会做饭,性子还温温和和的,袁梦的父母见过贾义后,也比较满意,父母心疼她,怕她守寡一生,催促着她赶紧把婚事定下来。
袁梦考察也考察够了,觉得贾义是个合适的人选,于是两人便顺利进入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然后就涉及到了婚后住在哪里的问题。
袁梦现在的房子,是个小两居,贾义住的则是三室两厅,所以贾义建议,卖掉袁梦的小房子,结婚后住他的大房子就好了。
至于卖房子的钱,她可以自由支配,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袁梦考虑之后,同意了这个提议。
最主要的是,那个房子里有太多她和丈夫的回忆,那些记忆固然美好,让她眷恋,但也沉甸甸地拉扯着她,让她快乐不起来。
索性就忍痛割爱,卖了房子,重新开始新生活。
房子挂在中介,一个月后,便找到了合适的买家,买家付了定金,去银行办理贷款,在正式签订合同之前,袁梦需要腾空房子,搬去贾义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