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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六皇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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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碗茶!”

一声响亮的吆喝后,向家茶水店的小二弓着背,提着茶壶从后堂走出来,嘴上大声应了一声“好嘞!”

他穿着半旧的短打和褐色的麻布裤子,肩上搭着条干布巾,殷勤地笑着,拿了茶碗放在新进来的客人面前,动作不慌不忙地注水倒茶。

“客官,这杯粗茶您先漱漱口。”

这里是苏州辖下一个小镇,镇上只有这一间茶馆,馆子里生意还算不错,茶客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说笑,他们大多数穿着长衫,少有几个人穿着短衫和裤子,每个人桌前摆着一个大茶碗,腾腾冒着热气。

这会儿正是清晨时分,好些人刚起床就来了茶馆过早,有那不讲究的,茶水端上来先拿两指蘸着水,抹抹自己的眼角,然后使劲儿睁睁眼睛,好似刚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然后沿着碗边,吹去滚茶上面的浮沫和茶梗,略抿两下,拿出烟枪和烟袋,美美地抽上几口,这才跟旁边的人说起闲话。

林浪来得不算早,他进茶馆的时候,几乎每个桌子上都坐了人,没多做讲究,找了个角落在一个壮实的汉子旁边坐下,他主动跟人打了招呼。

“老哥,起得早啊。”

那汉子抽着卷起来的叶烟,一看就是质量不怎么样的国产烟,在升腾的烟雾中看向林浪,声音粗粝憨厚:“不早了,在这儿坐一会儿就走了。”

汉子是附近工厂里的搬运工,家就在镇上,因为上工时间早,所以每天都来茶馆过早,这里的茶馆凌晨四五点就开门了,后厨烧的是旧式的老虎灶,灶板上打着好几孔灶眼,很多茶客早上会带着昨晚准备好的吃食,借这里的老虎灶热一下,再泡上一碗茶,热腾腾的一顿早饭就下肚了。

这家茶馆的老板向春发去年得病死了,现在管着生意的是他家的大儿子向宏和大儿媳王秀琴,别看这家人风评不怎么样,可做生意却很有一套,本来向家茶馆的生意已经不怎么好了,可自从向宏接手茶馆后,就吩咐伙计凌晨开店,还免费给茶客热饭热汤,待客的态度也比从前周到许多,就这样,馆子生意倒是越来越好。

林浪:“我就说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原来是换了老板,听老哥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前几年我到苏州寻亲的时候还来这里喝过茶呢,我恍惚记得,那时候茶馆里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好像是老板的外孙女来着,怎么,她现在嫁人了吗?”

汉子哈哈一笑,猛拍了林浪一下:“你这个后生,我说怎么跟我提起这个,原来是惦记起了漂亮姑娘,不过啊,你可是白惦记喽。”

林浪:“大哥,这是怎么说?她嫁人了?”

汉子摇头叹了一声:“这咱也不知道,不过这姑娘是个可怜的,她爹没了之后娘就改嫁了,后来兄妹俩被向家老夫妻接到了向家,她爹留下的钱财和铺子也被向家收走了,听说在向家过得不咋好,长大了还被黑心的向老头和老太弄到了上海去赚钱,不知道经了什么事儿,回来的时候肚子老大了,后来这姑娘她哥把向家好一顿打砸,带着妹妹搬走了,也不知搬去了哪里。”

原来是这样,那个姑娘被外家送到上海,结果大着肚子回来,那肯定是在上海经了不好的事儿,她那副长相他是见过的,很招人,而且又没什么背景和靠山,遭遇可想而知了。

不过这样正好,就怕她遭遇不够悲惨呢,他选人的标准,就是心里得有恨和向上爬的野心,如果生活过得平平顺顺,很高兴很幸福,那样的人怎么会来主动掺和他们这摊事儿呢。

只有遭遇过生活的苦难,心里有痛恨有憎恶,又处境堪忧无法摆脱困境的人,这样的人才好洗脑和掌控。

接下来的事就是找到这个叫沐颜的姑娘了。

林浪连着在茶馆呆了两三个小时,跟好几个人搭过话,从这些人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不过没什么有用的。

眼看在茶馆打听不出什么了,他便不再浪费时间,回去后他找人私下搜寻沐颜的下落,三教九流各种消息汇总在一起,很快,他找到了沐家兄妹当时租住的院子,还去了沐苏城工作过的缫丝厂,可到底来迟一步,隔壁的房东说他们已经搬去了苏州。

林浪只得返回苏州继续寻找线索,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上海那边还在催着他回去,说是警务司和市政厅爆发了冲突,他们的人手折损了好几个,得再安插几个眼线进去。

于是把找人的事情委托给苏州的线人,嘱咐他全力办好这件事,林浪很快就回了上海。

其实按照原本的发展,沐颜一直因为过去的遭遇心灰意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后来又遭逢哥哥离世,唯一的儿子也死了,在极度悲痛愤懑之下,林浪找到她,骗她说沐苏城的死另有隐情,以查清真相和复仇为由招揽了她,把她培养成名扬整个上海的交际花,为他们组织效力,直到最后凄惨死去。

这是她原本的命运。

可这次不一样,沐苏城没有早早死在火灾里,沐颜也不像原来沉浸在对自己的厌弃中,他们兄妹在林浪找来之前就搬到了苏州,这无疑给林浪的计划增添了很多阻力。

即使找到了沐颜,他也不能轻易地说服她,哄骗她,煽动她,除非来强的,或者在背后亲自制造一些悲惨和不幸。

林浪作为特训营的主教官,手段和心计是不缺的,营里所有人不见得都是自愿进来的,可要是被他看上了,哪怕背后使些手段,他也有法子让人乖乖听话。

苏州,傍晚,晚霞染红了天际,橙红色的光晕落在波光麟麟的水面上,进入四月,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好些做工回家的人们简单梳洗之后,端着饭碗坐在门前靠河的柳树底下,边吃饭边说话,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闲暇时间。

沐家租住的这条巷子大多住着些老人,本来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们天天进出沐家院子,这些老人还以为新搬来的这户人家做什么不正经的生意呢。

后来接触了才知道这里办了一个舞蹈班,沐颜跟人家说她是舞蹈专业毕业的,为了谋生办了个舞蹈班,这里也没人怀疑她,毕竟她确实天天在院子里教一群女的跳舞。

加上沐家兄妹挺会做人,平时见了面总会问候一声爷爷奶奶,大伯大娘,闲了还陪着老人家话话家常,串串门子,所以才搬来半个来月,就已经和街坊们混熟了。

早上去买菜的大爷大娘还会在院门口招呼沐苏城一起去。

今天是舞蹈班第一期的最后一天,晚饭后,沐颜和哥哥一人拿了把小藤椅,两人坐在一群大爷大娘中间,听他们扯闲话。

什么今个儿一斗的米价涨了几毛钱,肉价降了几分钱,谁家的姑娘定了人家,谁家的小子一个月能挣多少工钱,说的全是些家长里短,沐颜纯粹喜欢听热闹,沐苏城听不见别人说话,他也懒得费劲去看他们的嘴型,索性靠在椅背上看看夕阳和晚霞,顺带想想明天去浙江的事情。

是的,根据妹妹的说辞,她找的侦探已经打听清楚了孩子的下落,说是在浙江湖州吉安县下的一个村子里,当年带走孩子的那户人家祖籍就在那里。

那户人家姓梁,男人叫梁二柱,和婆娘生了三个闺女,回到老家的时候带着一个男孩,夫妻俩告诉村里人说那是他们的儿子,可沐苏城知道,梁家生的那个男孩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

那个带回去的男孩肯定是他的小外甥,不过听说那户人家前段时间又生下了个男孩,后头生下的这个应该才是梁家夫妻的亲生儿子。

既然梁家夫妻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沐苏城就有些担心自己外甥的处境了,不是他把人想的太坏,而是能偷走别家孩子的人,本身人品就不怎么样,而且亲生的和非亲生的,到底不会一样。

沐颜也是这个想法,于是毫不犹豫地,兄妹俩准备买明天的车票,一大早就坐火车去浙江。

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和证件,还专门去办了通行证,跨省出行的话,在码头车站这样的地方查得还是比较严的,沐苏城和沐颜当初去上海,都是坐的黑船,两人当时的身份证明都在向家。

沐苏城初到上海的时候,没钱没身份,又是个聋子,他当时为了找妹妹,就用从乡下带来的芦席和毛竹搭了个窝棚,再学着棚户区的其他人捡个美孚石油的油桶,把油桶剪开放到窝棚顶,这就算是个住处了,这种窝棚区夜里看就是个坟地,晚上里面似乎还闪着零星几丝鬼火,旁边经常能看到苏州河上的浮尸。

所以这次去浙江,是兄妹俩正儿八经第一次正常地出远门。

赚到钱之后,沐颜给自己和哥哥里里外外置办了好几身体面的衣服,先敬罗裳后敬人,这是自古的道理,出门在外更是如此。

“是沐小姐吧?”突然一个男声从后面传来,给沐颜吓了一跳,她正听大娘们讲一个妖狼的故事,大娘边讲边学着声儿,说到狼穿上人皮,伪装成那家的女主人吃了一家四口的事儿,故事氛围烘托得挺到位,她也听进去了,突地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她一声。

她转过身,因为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所以来人的面孔有些模糊,站起身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东吴大舞厅的何经理。

沐颜暗叫一声不好,这人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哥哥还在这里呢。

好在沐苏城仰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渐暗下来的天空,没注意到沐颜这边的动静。

沐颜暗自庆幸,随即客气地请何经理去家里坐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何经理自然没有意见。

这位沐小姐倒是过得挺自在的,见了他也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看来早就想过他会找过来了。

也是他笨,没注意到最近舞女们的变化,只觉得她们更爱出风头更上进了,却没想到这些舞女私下还专门报了培训班。要不是他今天巡场的时候听见两个舞女的对话,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沐小姐竟是如此的有生意头脑。

她大概从来舞厅的第一天就计划好了要开个舞蹈班吧,说来舞场兼职那纯粹是骗人的,不过看舞场好拉人罢了,再联系她给舞场提的建议,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她的舞蹈班,一步步地,想得还挺缜密,关键是还真叫她做成了。

亏他还惦记着想叫人家驻场呢,人家可看不上他给的几百块钱。

何量来之前跟舞女们打听了一下,发现沐颜舞蹈班半个月赚的钱比他的工资都要高出一半,这说明人家心里压根儿就没想着下海做舞女,所以他这次来也没打算兴师问罪,没必要,不过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毕竟这事是沐颜做的不地道。

沐颜进屋先点燃了油灯,又从暖壶里倒水给何量沏了杯茶,随后在他对面坐下,先开口道:“何经理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也知道我办了个舞蹈培训班吧。”

何量点头:“沐小姐这可就不够意思了,何某人当初是真心实意想留下沐小姐您的,哪成想您却摆了我一道,我还自作多情想着沐小姐迟迟不来舞厅,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哪里会想到沐小姐只打算和我做一次性的买卖。”

沐颜心里呵呵两声,都是千年的狐狸了,玩什么聊斋啊,说一千道一万,不过都是从利益出发,想靠她给舞厅增收打响招牌罢了,这种事上打人情牌就显得不太聪明了。

她可不认为自己欠了对方人情,她提的那几个建议,这些天可帮舞厅赚了不少钱呢。再者她也没坏了规矩啊,舞厅兼职本就是随个人意愿和时间的,她去了一次,不想去第二次,这不是很正常吗?哪里就值得找上门兴师问罪呢?

况且她做的又不是舞场的竞品生意,从她这儿受训的舞女,赚的钱可还有舞厅的一半儿呢。

不过心里这样想,真说出来就撕破脸了。

于是沐颜客气解释:“那真是辜负何经理的美意了,我本来真的是打算在舞厅上班的,可那天跳完舞,有人来问我能不能教教她,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或许更喜欢教人跳舞的感觉,所以就办了这个班,可不是故意爽您的约。”

何量也呵呵了,他分明听人说是沐颜给她们发了小广告,她们才找过来的,不过同样的,不好撕破脸,彼此将就一下,当不知道算了。

“哦,那就很遗憾了,本来还想着能和沐小姐一起共事呢。”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几句,随即何量说明来意,他这次过来没想着把沐颜弄回舞厅去,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自己有门道赚钱,他没必要上赶着得罪人。

在舞厅工作这么多年,他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何量一般不会得罪漂亮女人,尤其是聪明的漂亮女人,因为这类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攀上高枝儿,再把得罪她的人踩进地缝。

沐颜绝对是这样的女人,不聪明的话,就不会想到这样的捞钱法子。

所以他一直很客气:“我来是想找沐小姐合作的,我出人,您帮我训练,20个舞女,五套不同的舞蹈动作,您自己设计,只要够就好,我想用她们来热场子,以前舞厅的格调定的太高,现在看来,还是大众化的劲歌热舞更受欢迎,想想看,一群妩媚的舞女一起登场,肯定会引爆全场的,当然,前提是她们的舞蹈动作得新颖好看才行,所以我找到了您。”

沐颜记得,在三十年代的时候,国内的舞厅舞场这些娱乐场所,才慢慢发展到顶峰,像后世有名的百乐门,就是三几年才建成出现的,而二十年代,也就是现在,国人刚刚接纳了交际舞这个概念,舞厅大多是内敛舒缓的双人舞蹈,大家只是为了追随潮流赶时髦而已,大多还没玩出多少花样来,所以何经理这个想法,当下倒是十分揽客的法子。

怪不得会找到自己,不过这是个双赢的事情,为什么不答应呢。

于是沐颜的第二期舞蹈班就被东吴舞厅的人包场了,何经理这次长了个心眼,他送来学习的人,都是提前签了契约的,免得刚训练出来,人就跑到别处去了。

两人价钱也谈好了,20个人一口价,500块钱,排练五个舞蹈,因为这次送来的人基础都不错,所以相对会好教一些,主要是设计动作和熟悉动作,最后排练成型。

人商量好五天后送过来,正好在这期间沐颜把孩子接回来,之后就可以好好赚钱了,最好能换些黄金,乱世嘛,谁知道什么时候哪里就打起来了。

苏州也不是一直安全的,沐颜对民国的历史只知道个大概,更别说这不是真实的历史,而是一本小说,作者笔下的人物和事件,更多的是虚拟的,只是和真实的历史在大方向上一致罢了。也可以把这看成是个平行世界,对原先世界的认知有时候并不会帮到她多少,反而可能会误导她。

送走何量不久,沐苏城拿着椅子回来了,他原先还不知道家里来了人,还是旁边的大娘告诉他,沐颜和一个男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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