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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梦2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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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星纬于睡梦中陡然惊醒。

他并没有做噩梦,也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 但是所有的危机感都在顷刻间复苏, 没有丝毫停顿就侵占了所有的知觉, 甚至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 警惕心已经如针刺一般袭卷全身。

这大概是一种条件反射, 一种习惯了将脑袋悬在剑上行走江湖后,对危险临近所具备的顶尖的敏锐与直觉。

他握着剑立在门口静静地等待了片刻, 随后悄无声息地打开门,闪身出去。

院落中一片宁寂, 月光坦荡荡,夜色静悄悄。

然而有些静得太过了——简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倘若在别处,这个时间点已经可以听见零星的几点鸡鸣狗吠,可是在漠北一向只有偶然的几声狼嚎鹫鸣, 划破长空传得极远, 绝命渡也无他乡随处可见的虫鸣鸟叫, 就算有乌鸦爱停树上但那些鸟也素来不喜出声,然而此刻的氛围还是格外叫人不舒服。

诡异得似乎连风也被吞掉了。

枝叶悄然无声,屋舍中毫无人响,花草树木仿佛画中描摹的图景一样死气沉沉,天地之间就仿佛暴雨欲来前呈现出的那种近乎可怖的静寂。

但谢星纬的直觉告诉他, 这并不是即将下雨前片刻的宁静,而是一个如幕布般笼罩着绝命渡且毫不止歇吞噬着一切声音的怪物。

这就奇怪了。

他跳上了房顶,眯着眼环顾视野可及的整个绝命渡。

月光明亮,夜色清透, 但要仔细看清所有的事物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视线粗粗扫过一圈,同样没发现什么异样,所有人好像都在黎明前的寂夜里沉沉酣睡。

并不是什么多难理解的事,唐门一行带着石钴城的外来者前来绝命渡已经是前夜的事,随后又是大半日惊悚可怕的蛊斗,莫说是当时在镇宝阁里外旁观的人,就算是没有参与的人,精神也崩到了极致,这个点睡得熟一些并没有什么意外。

他正要运轻功到别处去看看情况,这个念头刚起来忽然停顿了一下,想起唐千叶专程前来警告自己的话语,一时就有些迟疑——倘若他现下离开,也算是出了门吧。

他是否有可能遇到什么,以至于会让唐千叶不得不事先提醒自己?

思绪在脑海里发生的冲突就像是烟花一瞬泯灭,他就决定遵循自己的直觉走,刚抬了步蓦地感觉到一道注视,猛然收步转身,看到夜色中一双隐约泛着绿光的眼。

隔壁院落的屋檐边翘着腿坐着个黄裳的女童——她未看他时,就如一幕无形的雾气一般融入夜色,毫无存在感;但当她注视着他时,她在他的知觉里陡然就亮了起来,她的衣裳映着月光是如此得亮丽,苍白的小脸皎洁得像是散发出荧光一般,就连那鲜红的讥讽上翘的嘴唇也像是饮了血似的叫人惊悚。

他无声地吐了个名:“玲儿……”

女童晃着自己幼细的小腿,瞧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只是脸上的表情太过冷漠恶意。

她没有说话,对视一眼便又把头扭了过去——既然没见她动,谢星纬一颗心稳稳落入肚中,也放弃了离开。

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动静?

最先开始是一两声虫鸣,“簌簌”,“簌簌”,很小,很轻,甚至叫人完全意识不到那是虫鸣,只觉得是某种东西摩擦时的错觉,但是紧接着,铺天盖地都是这些“簌簌”声,来得太过凶猛一瞬间就夺取了人的听觉,仿佛天地间都被这种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所覆盖。

看到那些如洪流般汹涌而来的虫潮,连谢星纬都不免出现短暂的战栗,思绪一片空白。

绝命渡很少能听见虫鸣,这并不意味着漠北没有虫子,只能说漠北干燥,少蟋蟀、蝉这类会发出很大声音的虫子而已。

绝命渡所处的范围虽然不是绿洲——但毕竟还不靠近漠北中心,只能说是戈壁,植被虽少但也额不是没有;再者绝命渡为了营造一个可供人类生存且瞧着还极为奢华的环境,不说改变地貌,也颇耗费了一番努力:因此绝命渡内的生物种类比漠北绝大多数地方都是要丰富一些。

谢星纬见过蝗潮,旱灾之后铺天盖地犹如乌云压境般的蝗虫,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潮又一潮地吞噬着肉眼可见的一切植被,所到之处只有裸露的黄土,穷凶恶极的蝗虫甚至会扑到人的身上啃噬人的血肉——那种可怕的景象但凡见过一眼便永生难忘,至今他仍能清晰地回想到耳边农夫绝望到嚎啕大哭的声音。

可是谢星纬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般诡异怪诞的情景!

那虫潮中并不只有一种昆虫,蚂蚁、蛆、蜘蛛、蚯蚓,不知名的肉虫,就连蛇、蝎都有,各种各样,紧紧聚在一起,像是裹挟着的肉团,行进的速度极快,真的如同潮水一般向前翻滚,自远而近,又由近及远,一副仓皇逃窜的模样。

谢星纬第一反应是地动……实在太像是地动之前虫兽诡异的动作了,然而眼前异动的只有昆虫,并没有其余的征兆,这就否决了他的猜测。

由于早先桑先生与唐千叶的蛊斗深入人心,他潜意识中觉得这番动静是某个蛊师造出来的。

未等他有什么反应,虫潮便远去了,并没有破门进入任何一个庭院,也不顾及路上所遇的“食物”,仿佛只有逃命这个宗旨。

谢星纬瞥了眼玲儿,玲儿正拖着下巴注视虫潮远去的方向,眼睛明亮得似乎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物。

他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天边乌压压一片连月光都遮住,紧接着就见到呼啦啦一片,自天上飞下一群鸟,鹫,鹰,鸦,枭,各种鸟儿都有,追着虫子的洪流享用起这顿大餐来。

然而这个进食的场景也是静寂无声的,像是在表演一场非现实的默剧。

谢星纬头皮发麻,全身都是鸡皮疙瘩,皱着眉注视那看不分明的虫潮在群鸟口中顷刻间消散,明明通体冰凉如坠深渊,却怎么都没法挪开视线。

这绝命渡尽数沉睡于梦中,大约除了他俩,谁人都未能亲眼见到如此荒诞可怕的画面。

……等等!

谢星纬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怎么能确定其他人还活着,而不是……

一时之间夺取了他所有思维的是莫名的毛骨悚然,他已经顾不上是否会吵醒桑先生触怒他,脚尖点地,在屋瓦上借力,身形一闪已然跃到玲儿身边:“玲儿,这是怎么回事?!”

红裳女童歪着头瞅着他,眼神十分鄙视:“你不会自己看么?”

谢星纬深吸一口气,尽力把那些惊惧从自己的情绪中摈弃,维持冷静的思索:“虫潮,鸟群,然后呢?这些蛇虫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现象?”

玲儿翻了个白眼,显然懒得回答他,小手按在檐边上,下一秒就会翻身落下去。

谢星纬冷冷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玲儿先是一怔,然后身体一僵。

“你还欠我一句话,”看到她的反应,谢星纬飞快地抓住这个机会,“既然这话没来得及送白翊,不如现在回答我的疑问,我们的交易仍成立——‘醉春风’就还是你的。”

玲儿的神色可见地变得迟疑了,那种既嫌弃麻烦又舍不得放弃好处的犹豫,让她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挣扎到最后,叹了口气:“尸虫。”

愣的人换成了谢星纬:“嗯?”

“是尸虫啦,”玲儿嫌恶道,仿佛连回忆都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那种变异的、不受控制的、会吞噬一切可见生物脑髓的堕落尸蛊。”

谢星纬瞳孔一缩,连呼吸都有瞬间的停滞。

玲儿仿佛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忽然掉转头无比警惕地盯着他:“蠢货!我的主人自出谷来,今夜难得能睡个好觉,你要搞出什么事来,惊扰到了他……”

她的嘴唇勾出一个狰狞而嗜血的弧度:“就算有那个蛊女护着,我也必将你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酒虫是蛊,酒虫酿的酒就是蛊毒,桑先生并不惧蛊毒,但到底是凡人之躯,酒精仍会对他产生一定的影响,更何况唐千叶手里的酒虫是烈酒。

不过,就算是醉倒,那也是难得的好觉,岂容他人打搅!

谢星纬没在意她的威胁,脑袋里疯狂地思索着对策。

他当然知道尸虫是什么,他还知道尸虫是如何吞噬脑子如何将人变成活死人——由于与玄火教结下了不解之仇,所以玄火教有哪些棘手人物他多少还是关注些的,“尸王”麻奉虽然十五年不出封门峡,但这个可怖的存在,并不是说时间久了这个江湖就会遗忘他——至少现下一听说“尸虫”这个玩意儿,一瞬间浮现在他脑海的就是那个曾丧心病狂毁了一城的蛊师麻奉。

倘若他真在绝命渡……

谢星纬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对方为何来此——就仿佛认命一般早就对自己多灾的体质有了深刻的了解,但凡麻烦毫无疑问就是来寻他的——所以他直接立在对立面上,思索该如何应对。

就算那是尸王麻奉,唐千叶与桑先生也定然稳胜他一筹,否则当时蛊斗,麻奉不会不出现!

对于蛊师来说,骄傲与荣誉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争个高下几乎是种本能,除非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只能悄悄躲藏在阴影里偷袭。

当然麻奉的难缠并不在于他的蛊术有多高明,而在于他的尸蛊能创造出源源不断的麻烦——但既然麻奉不敢招惹唐千叶与桑先生,为什么现下胆敢露出马脚?

趁着两人酣醉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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